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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东之光丨唐颐:探访周宁千年银矿

发布时间:2021-12-06 11:50:23  作者:本站编辑   来源: 闽东日报·新宁德客户端    浏览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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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白银”,几千年以来一直是财富的标志。可能很多人没有想到,作为2020年才摘掉贫困县帽子的周宁县,宋明两朝竟是国家的一个“银窝子”“钱袋子”,可谓一时“富甲天下”。

  

  2021年春,我先睹为快郑德和君主编的《银山秘境 千年古银矿》(下文简称《古银矿》)一书,首先被复旦大学历史地理所教授吴松弟《序言》中一句话所吸引:“宋代中国最大的白银产地,就在现今的闽东周宁县境内。”吴教授考证:“北宋元丰年间(1078年至1085年),福建路每年白银矿的岁课额达6.9万两,占全国岁课总额32%。福建以宁德县宝瑞银场(今周宁县内)产量最多。元佑年间(1086年至1094年),宝瑞银场年产量最高可达44万两,高居当朝各银场之首。其银场所收商税每年达500余缗,占宁德县商税额26.6%。”元佑年间又开采了宝丰银场,几经废兴,直至明洪武十九年(1386年)恢复开采,改官办为民办,再度进入鼎盛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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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群山藏宝藏 叶先设 摄


  笔者是苏轼的粉丝,当读到元丰年间和元佑年间的熟悉年号,便浮想联翩,因为这两个年号前后共28年,也正是苏轼年富力强,仕途有所作为,文学创作达到高峰的时期。元丰年间神宗支持“王安石变法”,苏轼从任职史馆,外放杭州通判,升任密州、徐州、湖州三地太守,却因“乌台诗案”被拘押百余日,流放黄州4年有余。元佑年间,摄政的皇太后(因新登基的皇帝哲宗年幼)慧眼识珠,苏轼被重新起用,官至“以翰林学士知制诰”。我由此推论,王安石变法,主要是经济大变革,目标是强国强军,那么,“银子”充盈国库,自然是重要任务,斯时,宝瑞与宝丰这两个作为中国首席银矿的名字,一定屡屡被朝廷关注。据林语堂《苏东坡传》记述,苏轼任“以翰林学士知制诰”一职期间,为朝廷拟写了约800道圣旨,后来都收在苏东坡全集中。窃以为,如果把这些圣旨检索一遍,极有可能发现宝瑞与宝丰银矿的信息。这也是一件有意义并且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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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银矿矿洞 汤志涛 摄


  宝丰银矿到了明朝初年,又成为朝廷关注的热点,由此,不得不提一位重要人物——林聪。林聪应该是古代闽东籍人氏中官阶最高的一位。他是宁德七都人,23岁那年即明正统四年(1439年)考中进士,此后,40年的宦海生涯中,累官至刑部尚书,但又在官场中三落三起,两次入狱,一次论死,可谓惊心动魄。他66岁病逝于刑部尚书任上,朝廷下旨赠其“荣禄大夫”谥“庄敏”。

  

  林聪身为宁德人,深谙家乡事。他于正统八年(1443年),在刑科给事中任上,向朝廷上书《请免宁德县除办银课外别项差办状》,即担心宝丰银矿税赋太重引起民变的建议书,可惜未被采纳。果然,第二年宝丰银矿爆发“矿工起义”,并波及闽、浙、赣。起义持续七年之久才被平息。林聪上书的建议于景泰元年(1450年)被采纳。

  

  宋明两朝倍加关注的宝丰银矿,它的遗址于2019年10月7日被列入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二

  

  “圣银峰”,这条山脉的名字可以告诉你什么叫“名副其实”。是的,它庞大的腹腔孕育了345座古银矿硐,当然,这个数字是至今寻找到的,没有寻找到的也许还有许多。《古银矿》一书图文并茂,展示出的矿硐深浅不一,大小不同,形貌各异。它们穿梭在明暗之间,辗转于古今世界,梦幻着财富天堂,多么神秘奇妙,怎不令人心驰神往,探幽寻秘。

  

  辛丑年谷雨季节,我和几位文友在德和君引领下,慕名来到圣银峰下,探访目前发现的最长的一个矿硐——芹溪圣银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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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封坑碑 叶先设 摄


  头戴矿灯帽,身披雨衣,足登长筒靴,鱼贯而入宽不盈三尺,高可达数丈,直而狭窄的拱形硐道,湿漉漉,凉飕飕。硐壁上斑驳烟痕,是烧烤岩石留下的痕迹;点点“银窝”,是古人运用烧爆法采矿留下的一个个小窝;硐顶的钟乳石,则是碳酸岩沉积,千百年日积月累的产物。长达350米的圣银硐深邃悠长,质朴粗犷,色彩斑斓,野性与人工之美交相辉映。

  

  德和君介绍,古银矿硐形态各异,比如深108米的宝丰硐,沿矿脉自上而下采掘,形成两层结构,洞口宽敞仿若厅堂,支硐狭窄,上下迂回穿越,幽趣盎然。

  

  古人是怎么知道圣银峰是盛产白银的山脉呢?相传,山上生长的植物是方向标,比如古谚:“山上有薤,其下有金;山上有姜,下有铜锡”,而山上有金银花,即是银矿存在的重要标识。确实如此,圣银峰一带自古以来盛产金银花,而今,生态好了,林木茂密,金银花反而少了。

  

  《古银矿》一书将圣银峰下的芹溪村定位为“中国古银矿第一村”。史料记载,芹溪村古名银溪村,因绕村而过的溪流源自圣银峰而得名。但到了明朝隆庆五年(1571年),宝丰银矿因银脉衰微而封矿,久而久之,“银”改为与方言谐音的“芹”。

  

  今日走进芹溪村,主人至少会带你走访两个地方。一处是宝丰公馆遗址,那河卵石垒砌的墙基,纵横交错,苔藓斑斑;厝坪上堆放的石碾、石磨、石碓,这些采银炼银的物件,和歪歪斜斜的拴马石,仍在阳光下诉说着昔日繁华:“井下三千采矿工,井上万名过路客,乡野建公馆,马栏鸣不歇。”另一处是一口古井,井水清澈甘洌,冬暖夏凉,至今仍为村民饮用,有趣的是,当年代表神圣皇权的“隆庆封矿碑”,不知哪个年代轰然倒地,被村人抬来嵌入井壁,发挥保护古井的作用,从此将五百年沧桑泡在涨涨落落的井水中了。

  

  其实,最能代表芹溪村往昔繁华的是村民姓氏,一个200余户的村庄,竟有彭、陈、黄、周等十八姓氏。毫无疑问,宝丰银矿车水马龙时期,为矿业聚集而成的芹溪村,北客南人,熙熙攘攘,怀揣淘金梦的,何止十八姓氏。

  

  三

  

  与芹溪村相距才4里地的楼坪村,又是另一种传奇。《古银矿》一书介绍,楼坪村祖先原居政和铁山,从事银矿开采业,后辗转迁入芹溪,仍操旧业,但于元至正年间(1350年前后)迁至楼坪村,另辟蹊径,发家致富。据传,楼坪张氏祖先发现了石门山岩菇,属稀世山珍,即冒险采摘,卖给宝丰银矿有钱人,供不应求,始得第一桶金。

  

  石门山自古为周宁胜景。两座山峰巍峨俊秀,横空出世,中间那扇“门”活脱脱就是天神在巨石上劈开的,故称“石门”。相传,远古时石门朝开夕闭,不知何年何月,石门向世人敞开,再不关闭了。也许楼坪肇基始祖从中得到启示,这是一扇上天赐予的“致富门”,机不可失,于是,“富向险中求”,腰系一条长绳,在几十丈高的石门山悬崖峭壁上攀爬跳跃,寻觅采摘岩菇,成为绝活。后来,有了资本的楼坪人,又经销茶叶和人参等名贵中药材,走出了一条出色的经商之路,一直到20世纪初,“卖参客”尚有200多人。楼坪村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楼坪2018年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而今,走进楼坪,最吸引眼球的是30余座保存尚好的清朝古厝,统称“石门厝”,因为有雄伟的石门山永远为它们站台。这些老厝多是同治光绪年间建造,考究的青石大门,精致的石木雕刻,马鞍形的防火墙,无不显示着主人的心思:什么最能标志事业成功,唯有返乡买地建新厝,建一座众口称誉的新厝。于是,互相攀比,精心谋划,“茶行厝”“卖参楼”等等,拔地而起,一厝更比一厝精美。本地流传开了一句民谣:“宁可楼坪站一站,不去外面吃鸡蛋”。窃以为,楼坪人的茶叶和人参等名贵中药材生意,是离不开宝丰银矿有钱人的。这也是白银产业带动其他产业发展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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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丰银场通往建瓯银焙监的古道 汤志涛 摄


  张景应祖厝应是“考究”的代表作,是其太爷张鹏程于光绪年间建造的,张鹏程是楼坪第一秀才,老厝精雕细刻的装饰多取材于历史典故。张政痒老厝也精美,正门之上有“贡元”匾额,厅堂悬匾“文魁”。说明无论悬崖采岩菇还是劳碌奔波在外经商,骨子里向往着读书和功名,才是楼坪人气质。

  

  坐落于村中心的“炮台厝”建于上世纪30年代,四四方方,高高耸立,粉墙黛瓦,鹤立鸡群。它的青石墙基,厚实坚固,石头间隙,薄薄的刀片都无法插入。炮楼四面布满枪眼,窗户皆用青石板为框,可供架火炮防匪防盗。百年炮台厝见证了那个动荡年代。

  

  四

  

  我们来访之时正是阳春季节,草长花开,必须徒步一趟着名的白银古道,寻幽访古。踩着青石铺设的石板路,光滑厚重,且行且停。不妨沉下心来,去聆听昔日马蹄踏石和护银官兵、挑夫沉重叹息的声音。

  

  周宁原属宁德县,1945年才建县,但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则兴建周墩城。我揣摩,应与甚具规模的白银产业关系很大。德和君介绍,白银古道主要有三条,沿途遗存不少古迹。最受游客推崇的是仙风山麻岭古道。

  

  这条昔日周墩城通往政和县一直向北的白银古道,必须翻越仙风山,这段山岭又长又陡,九曲如麻花,故称“麻岭”。明朝巡检司扼守在麻岭上,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据史志记载,巡检司体制始建于元朝,通常为管辖人烟稀少地区的非常设机构,其功能以军事为主,明朝沿用其制,并佐以行政权力,完善成为县衙以下设于要津之处的九品“微衙门”。从清乾隆版的《宁德县志》得知:“麻岭司堡元时设,明因之”,又注明:“麻岭司堡建于明宣德年间(1426年至1435年)……有塘兵十,此地距城一百八十里,与寿宁泗州桥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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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上洋村张彭八故居官厅 徐龙近 摄


  仙风山海拔近1500米,巍峨壮丽且俊秀多姿,是春赏杜鹃,夏避溽暑,秋望田园,冬观雾凇的风景胜地。仙风山顶的南北两侧各有一个古代巡检司遗址,盘踞在白银古道上,遥遥相望。

  

  北侧的为元朝所建,虽然经历了700余年的风霜雪雨和战火硝烟,只剩下一片墙基,但那厚重毛石,乌黑斑驳,横竖有序,仍可让你一睹它曾经的颇具规模。与元朝巡检司相伴的“卷石亭”横跨古道,远眺貌似一座城墙石门,墙头林木葳蕤;近前就是一个拱形亭,卷石成拱,遮阳挡雨。卷石亭面前是20亩的沼泽地,古称“葭池”,上世纪50年代之前还是一个高山小湖泊,大树环湖,湖光山色,鱼跃鸢飞。而今,湖泊变沼泽,生长着珍稀莼菜。那莼菜不知是历史遗存还是沧桑演变而来。

  

  南侧的明朝巡检司遗址与元朝巡检司遗址一样,皆用厚重毛石垒砌,外墙、隔墙、厝基,做工精细,所用石块下大上小,咬合严丝合缝,仿佛浑然天成。残垣断壁尽显铁骨铮铮,特别是大门上方架着一块石板条门楣,重量达六七千斤,经受了几百年风吹雨打,岿然不动,颇有圆明园遗址韵味。

  

  伫立明朝巡检司残垣断壁前,俯瞰脚下山川田园,可将高山平原东洋里36村尽收眼底,一条缓缓流淌的东洋溪,穿越错落有致的村庄,星罗棋布的圆锥山包,层叠曲折的绿色梯田,纵横交错的大路小道,还有飘来荡去的朵朵云彩,让你顿时胸臆开张,恨不一啸为快。

  

  五

  

  千年银矿终究要孕育出一位叱咤风云人物,这位人物就是“银王”张彭八。据《古银矿》一书叙写,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朝廷派特使唐汝楫悄悄来到闽东,秘密向被民间誉为“银王”的张彭八借银,作为国家急用。张彭八慨然应允,将所有银两都捐献给国库。朝廷作为回报,钦命将官司银矿方圆十里的开采权交给张彭八,许其围城煽银,并派军队保护。从此,就有了“围城底”这个地名。张彭八奉旨招兵买马,大干快上,宝丰银矿很快进入“三千挑矿客,四万凿沙人”的鼎盛时期,张彭八成为名副其实一代银王。这个传奇故事真伪有待进一步考证,但现存的一份嘉靖三十年四月,官府授予张彭八围城底银矿开采权的文书,应是不假。

  

  而今,围城底遗存有一个银坑大裂谷和两个银矿硐。大裂谷其实只是大裂缝,属人工挖掘的,深达20余米,长50余米,宽仅容一人贴身而过。这条一步可跨越的大裂缝,如若探头俯视,黑黝黝深不见底,令人恐惧,只有正当午时,一缕阳光才能照进谷底,此时闪闪银光与烁烁岩彩交相辉映,变幻莫测,故被命名“银晶硐”。有一个银矿硐,你慢慢走进去,约20米,面前出现十字路口,即左右延伸矿硐,再行进10余米,又出现十字路口。这样结构的矿硐,充分说明古人寻找和挖掘银矿脉的高超技术。

  

  民间称“银王府”的张彭八故居,坐落于东洋里36村的第一村——上洋村。上洋村背靠仙风山,面拥千亩良田,一条仙水溪绕村而过,风景优美。“银王府”始建于明弘治十六年(1504年),建造时间跨越半个世纪,约是唐汝楫向张彭八借银时期完工。这座遗存近500年的明代土砖木结构建筑,2019年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今日走进“银王府”,似乎感觉不出往昔的繁华与气派,但经过德和君解读和仔细品味,仍可在脑海里浮现出那座大气蕴藏在低调中的古厝。它原是一座庞大的建筑群,占地面积达3000多平方米,但毕竟经历了5个世纪悠悠岁月,再加上周宁山高水冷,云雾缭绕,湿气厚重,许多附属木构建筑已遭损毁,唯有迎客厅风范犹存。迎客厅共分三进,第一进为门楼,两旁连着小厅;第二进是正厅,面积有100多平方米,两侧设有客堂;第三进之后是七透廊,七个天井相连的七个廊房。整个大厅横向6根柱子,纵向7根柱子,俯瞰,青石板地面坚实整洁;仰观,斗拱飞檐庄重威严;环视,素壁雕窗精美雅致。

  

  附属建筑有炮楼、戏楼、轿厅、洗脚房等等,名称繁多,虽大都衰败,但可窥斑见豹,一睹“银王府”旧时规模。

  

  门坪和天井等露天地面用不同颜色的小鹅卵石镶嵌,大厅门坪有一幅左鹿右麋的图案,据说那鹅卵石经过盐水长时间浸泡,遇到雨天即将来临,鹅卵石便变得湿润,图案中鹿麋格外分明,呼之欲出,向主人预报天气。

  

  据传,昔时迎宾厅高悬嘉靖三十二年朝廷所赐的“恩光”金匾,厅内还有唐汝楫所赠“德义并着”牌匾,浙江华亭状元唐文献为张彭八百岁寿辰贺匾“百岁福星”等许多文物,因时代变迁而遭损毁遗失。两年前,张彭八故居被列入“国保”单位后,故居修复与文物收集工作得到进一步加强。

  

  有理由相信,由周宁古银矿硐、白银古村落、白银古道、“银王府”等组成的自然与文化遗产的“银山秘境”之旅,一定是周宁奉献给世人的瑰宝级旅游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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