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寿宁县星球岩全景。摄影：柯宏胜）

      两年前，就听广州市增城甘泉文化研究促进会的何以根老师说，在福建省寿宁县有一处星球摩崖石刻，是闽东地区最大的石刻。这个石刻上刻的是湛若水的手迹，而且它还与民族英雄柯乔有关。所以，一直想抽空去探访一下。

　　今年五月下旬，终于有到福建的机会，决定这次机会不能放过。

　　2019年5月23日上午八点多，我约两位朋友一起驱车从福州出发，历时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寿宁县城。根据导航的指引，我们先来到寿宁县自来水厂附近的三峰公园。通过公园门口的牌坊就能见到迎面绝壁上刻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的“寿”字。我们以为到达了目的地，可是走近一看，上面这个书法的作者竟然是乾隆皇帝。显然，这个石刻是近几年新做的，不是我们要找寻的石刻。顿时，我们明白跑错了地点。

（寿宁县三峰公园门口。摄影：柯宏胜）

（寿宁三峰公园内摩崖石刻巨大的“寿”字。摄影：柯宏胜）

　　这时，通过福州和宁德的朋友联系上的朋友——寿宁县委宣传部外宣办张小玲主任带着他们县的文史专家龚启录先生赶来了。他们把我们带到寿宁县自来水厂老水厂的门口，自来水厂厂长刘进渭等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在门口恭候。这个老自来水厂，平常已经很少有人在这里上班，我们要看的闽东第一大石刻就在这个老自来水厂院墙内，如果没有事先联系，就可能无法瞻仰到石刻。但是这样，对石刻也起到一个很好保护的作用。

星球岩石刻前有香炉和未曾燃尽的香烛，说明寿宁人对它崇拜。摄影：柯宏胜

（县级文物保护碑。摄影：柯宏胜）

　　我先爬上自来水厂办公楼的最高层，透过窗户边拍了一个星球岩的全景。接着，我来到星球岩石旁边，首先对星球岩摩崖石刻行三跪九拜大礼，表示对古代先贤的尊敬之意。我看见石刻前有三个香炉，插着没有燃尽的香烛，说明当地人对此也是很崇拜的。旁边立着一块青石石碑，上面刻着：“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星球岩石刻。寿宁县人民政府，一九八五年八月立。”寿宁县文史专家龚启录先生现场介绍说，这个石刻位于寿宁县鳌阳镇西，地名叫“鬼神潭”的北岸，因其面对狮山，形如狮球，故星球岩又叫狮子球岩。岩高约10米，石刻高3.8米，宽3.18米，面积12平方米，为闽东地区石刻之最。它对研究古代书法艺术、石刻艺术、甘泉文化以及寿宁县的人文历史有着一定的积极意义。

（星球岩摩崖石刻现状。摄影：柯宏胜）

　　石刻主要内容系明代嘉靖十六年至十七年（1537 - 1538）为南京吏部尚书湛若水所写，通篇为草书体。同一面摩崖石刻上，实际上由四幅崖刻组成，两幅为明代大儒湛若水的草书，一幅是明代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寿宁知县张鹤年为之所做的跋，还有一幅是清朝道光五年（1821年）寿宁知县孙大焜为石刻所做的跋。石刻共有448个字，可以算得上是龙飞凤舞，挥洒自如。有书法家评价说，湛甘泉的草书出笔怪异，行云驾雾，章法洒脱。加上书写者身份特殊，几百年来有无数书法家慕名而来，因尚有部分字迹不宜辨认，更是成了一般人无法破译的“天书”。

　　那么，石刻上刻“天书”的究竟是什么内容呢？

　　摩崖石刻上的“天书”主要是指明代哲学家、教育家、书法家湛若水（字元明，号甘泉）的两幅草书。这两幅草书占据了整个石刻面积的大部分。

（《湛若水史迹寻踪》书中寿宁星球岩石刻拓片。摄影：张培基）

　　第一部分：嘉靖丁酉（即嘉靖十六年，公元1537年），吏部尚书湛若水书心学《六字诀》。正文80字，款识32字，共112字。这部分内容记述除款识外，此其正文最早见载于明朝嘉靖二十四年（1544）版《池州府志·卷九·艺文志》第八十六页的湛甘泉《六字诀》一文。内容如下：

　　甘泉子曰：“可以与吾‘随处体认天理 ’之学者，其古源李子乎！夫随处体认天理，此吾心学六字诀也，千圣千言之会也，尽之矣。苟能终日终身而致力焉，直上达天德无声无臭焉，至矣。李子其勖之哉，是在李子。”

　　嘉靖丁酉十月廿五日（公元1537年11月27日），守南京吏部尚书，增城湛若水书以载履二赋古源李子歌。

　　（【参考译文】：甘泉先生说：“可以与我随处体认天理的学者，可能只有古源的李呈祥先生了！”“随处体认天理”，这是我的心学六字诀，也是集各位圣贤的理论之大成，其中的哲理我已讲述清楚了。如果能一生致力于此，默默无闻，感悟天赋美德的最高境界，这就够了。继续努力吧，我想信李先生一定会达到心学的巅峰。）

　　第二部分：嘉靖十七年戊戌（1538），吏部尚书湛若水书。正文68字，款识44字，共112字。

　　赠子以峩峩，四直之中，撑柱乎！明明之高，旻中当以袅袅。素丝之履，平步乎！广广之大地。夫高山广大不直也。他自然而然，而毫末不加，嗟，惟古源李氏之子其殆可以与于此哉！

　　嘉靖十有七年，岁在戊戌四月既望，守南京吏部尚书，前祭酒侍读、国史经筵官、甘泉居士湛氏若水书于锡龟亭。

　　（【参考译文】：登高远眺，才能了解昊天的宽广无际；临川溯源，才能领略大地的深邃辽阔。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只有见多才能识广。虚心好学，踏实做事。对心学的研究，顺其自然，毫不牵强，惟有古源李呈祥先生能达到这种境界！

　　嘉靖十有七年（1538），岁在戊戌四月十六日，守南京吏部尚书，前祭酒侍读、国史经筵官、甘泉居士湛氏若水书于锡龟亭。）

　　了解了上面的两部分的内容，那么人们首先不禁要问：李呈祥究竟是何许人也？能得到当时学术界的泰斗、也是当时的权贵人物湛甘泉先生的大力褒扬呢？

（明嘉靖版《池州府志》卷九《艺文志》中《六字诀》与星球岩上第一部分文字相同。）

　　李呈祥，明代南直隶池州府贵池县源头村（今安徽池州市石台县仙寓镇源头村）人，明成化甲辰四月十八（公元1484年5月12日）生，嘉靖甲寅三月初二（公元1554年4月3日）卒，字时龙，号古源，谥宏毅夫子，自幼有必为圣人之志，年十五入郡痒，二十岁补廪生，应嘉靖壬午（嘉靖元年，1522年）贡，上春宫谢恩，归隐不仕，筑尚志轩于池州城小邱山，日端坐其中，寻孔颜学脉，王文成（王阳明）湛文简（湛若水）诸先生时相过访，或走书辩难，既而学益进，从者益众，如丁公旦、施尧臣、邹守益、汪公珊、李一元、柯乔、孙湛，及从弟崧祥，族侄谦然、沛然等当时知名人士，都纷纷师从于他。他仰慕王阳明之盛名，跋山涉水往江西拜谒王阳明，探讨哲学内涵，辨析同异，彼此成为良师益友。之后，他又景仰湛若水，曾给若水寄送多篇哲学文章，深得若水赏识。

　　湛若水（1466-1560），字元明，又号甘泉，40岁定名为若水。广东增城人。拜名儒陈白沙为师，深得赏识，后成为白沙学说衣钵传人。弘治十八年（1505年）参加会试，中进士第二名，先后被授为翰林院编修、侍读。李呈祥比湛若水小18岁。他在嘉靖元年（1522年）39岁时归隐，从此不再乐仕，回乡筑室自学，多次寄文章向湛若水请教，仅限于书信往来，两人还未见面，便成忘年之交。嘉靖十五年（1536年）八月，湛若水初任吏部尚书，过池阳登九华山，李呈祥出门相迎，坚行拜师之礼，才正师生名义，又谓此前两人未尝谋面而相互仰慕，是为神交，因此筑神交亭而以为纪念，湛甘泉为之作《神交亭记》（参见明嘉靖版《池州府志》之卷九《艺文志》），详述其事。那时李呈祥学识水平已经很高，已教出两名进士学生了。

　　当然，镌刻在寿宁星球岩上的湛若水先生的墨迹原稿，并非写于与池州与李呈祥见面之时，而是先后写于南京，通过学生柯乔转交的。据嘉靖版《池州府志》卷九吕楠所作的《甘泉书院记》一文记载：“嘉靖乙酉，青阳生江学曾、施宗道来南都受学于吾甘泉先生。……越明年，柯生乔亦及门受业。……” 嘉靖乙酉，是嘉靖四年，亦即公元1525年，柯乔已拜湛若水先生为师了，比其老师李呈祥成为湛若水的弟子，要早11年。嘉靖丁酉（1537年）十月廿五日，守南京吏部尚书、增城湛若水，因为有感于功德深广的《知行二论附》和《古源山人二语》作者古源李呈祥先生的文章而书。师生赠书赠诗本乃常事。因湛若水那时已是名重东南教育的大学者，现任的吏部天官，而李呈祥实际上只是个平民百姓。李呈祥对老师所赠的墨宝，自然十分珍惜。至他晚年，见学生柯乔已出仕成名，便将若水老师所赠墨宝转赠柯乔。柯乔自然也是十分珍惜，视为珍宝，不管在哪里任职，都随身携带。

　　为什么明代大儒湛甘泉的墨宝会被篆刻到福建东北山区一个小县城里来呢？

　　对于星球岩石刻，寿宁人自古感到有点神秘感，像敬神一样崇拜它，至今石刻前香炉仍然香火不断就是例证。还有的父母将自己的男孩拜星球岩石刻为谊父，以祈求神灵的庇护。

　　关于星球岩石刻来历，有许多传说。现摘录寿宁学者龚迪发先生写的《星球岩石刻及其他》中的一则传说：

　　明嘉靖年间，县城叶姓望族的先人在广东为官，此人酷爱名人字画，告老返乡时带回湛甘泉之墨宝。此人有二子，自己在世前没有交待墨宝的归属，结果在他去世后的第三年，兄弟二人分家时，都想将墨宝据为已有，兄弟阋墙而诉至县衙。时任知县张鹤年，协调兄弟俩将墨宝献出，请良工镌刻在摩崖之上，供后人瞻观。

　　实际上，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呢？让我们一起看看星球岩上石刻的第三部分内容。

　　第三部分：内容为嘉靖丙午（即嘉靖二十五年，公元1546年），时任寿宁县知县张鹤年写的跋，叶庄七书。正文49字，款识38字，共87字。

　　自苍颉体亡，右军韵远，学者罕得其传。慕甘泉先生妙墨，盖独得心画也。兹双华羽出笥以示，非嘉惠后学意耶？因慰，附诸石石。

　　嘉靖丙午春，知寿宁县事张鹤年顿首谨跋。

　　（【参考译文】自苍颉的小篆书体被淘汰，王羲之的字体得到普及，但是后来的学者都很难得到他们的传世作品。我仰慕甘泉先生的墨宝，是因为他对书法有“以心写字，以字画心”的独到心得。现柯乔把他珍藏的甘泉先生的作品见示，我想，这不是指导后人研究“心学”哲理的最好教材吗？因而倍感欣慰，立即把这两份珍贵墨宝都刻在这块巨石上。

　　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春，寿宁知县张鹤年顿首谨跋。）

　　这段文字，清楚地记载了明代大哲学家、教育家、书法家墨宝流传到寿宁县的真实原因。原来这件事与柯乔有关系！张鹤年文章中的“双华”就是柯乔。柯乔，字迁之，号双华。嘉靖二十五年（1546）柯乔出任福建布政司参议，次年升任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四品官），应是柯乔到寿宁巡视，见张鹤年热爱文史、书法，是个做事的人，即以上司身份，把老师所赠的湛甘泉两幅手书墨宝拿出来向张鹤年展示。柯乔慧眼识人。鹤年获得若水两幅墨宝，高兴万分，即在城西二里，选中风景优美的狮子球岩石，将湛若水两幅字摩崖石刻，聘请名匠施工，亲撰跋文，又请书法好的名士叶庄七代笔。这在当年寿宁县中，是件轰动城乡的盛事。据《福宁府志》称：“星球岩，在县西二里。下有泉，极清洌。岩凿湛若水字于此……字画苍劲遒古，势若龙蛇。”张鹤年实在此开辟了一名胜景点，供人览胜题吟。数十年后，又有风雅之人在此建“一览亭”。引来闽粤学者、官员曹学佺来游览，为 “一览亭”撰联云：“占山占水些些地，宜月宜风小小亭。”

　　到了明朝末年崇祯年间，在中国文学史上闪耀着灿烂光辉的“三言二拍”的作者、文学家、思想家及戏曲家冯梦龙先生来到寿宁县任知县。据说，他对星球岩上书法镌刻，也是推崇有加。但是，他并没有在上面添加什么跋。到清朝道光五年，即1825年，时任寿宁知县的孙大焜是广东湛江人，以湛若水同为广东老乡而自豪。孙大焜平时喜爱书法，寿宁县南山顶龙岩寺后门山上的鲤鱼朝天景点均有其石刻手迹，县文化馆现在也存有他题写的碑刻。他在星球岩时刻的下方，留下了他自己书写的跋。至于他该不该在星球岩上把他自己书体刻在湛甘泉的书法之下，我们这里姑且不做评论。我们一起来看看他所写的内容。

　　此为第四部分：清道光五年（1825），知县孙大焜跋并书。正文111字，款识26字，共137字。

　　此吾粤湛文简公墨迹也。先生以道学为己任，涵养深纯，耄年独讲不辍，文章经济冠绝一时。身修五福，位历三卿，原不借书法见长，而笔力豪迈直追颜柳。学者得之称同卞辟。今来此幸获拜观，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矣。维时同观者为侯官林君、受品邑人卢子赞虞、余弟大熺、子婿麦律元。

　　皇清道光五年十月既望，知寿宁县事乡后学吴川孙大焜跋并书。

　　（【参考译文】这是我广东湛若水先生的墨迹。先生以心学为已任，涵养深邃纯熟，年老时还继续讲授心学，学问和治国的才干冠绝一时。一生修得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和善终五福，位历礼、吏、兵三部尚书。原来书法并是他的专长，但其豪迈的笔力几乎接近颜真卿和柳公权，得到其作品的人都称精湛。今天有幸来此参拜瞻仰，虽然无法亲聆先生挥毫时的丰采，但景仰之心已飞向先生。当时同往瞻仰的人还有侯官林君、受皇恩赐品的本县人卢赞虞、我的弟弟大熺和女婿麦律元。)

　　清朝道光五年（1825）十月十六日，寿宁知县、举人、广东吴川孙大焜跋并书。）

（清道光寿宁知县孙大焜跋并书。摄影：柯宏胜）

　　至此，我们已经了解了星球岩上石刻书法的全部内容。沧海桑田，世事变幻，470多年的风雨过去了，古时先贤的大作依然存在于寿宁的崖壁上，没有遭到人为破坏，这是令人欣慰的事。当然，柯乔不会料到他的十五世孙在473年后会来拜见这个摩崖石刻，来寻访他的踪迹。

　　我对龚启录老师和张小玲主任说，我们正准备拍一部电视纪录片，其中要涉及星球岩的故事，我们要把这个故事真实记录，要把星球岩搬上荧屏。因此，星球岩，我们一定会再见！

　　2019年7月21日星期天补记于合肥

　　【参考书目】

　　1. 360百科《源头李氏》https://baike.so.com/doc/25083945-26059403.html

　　2.《湛若水史迹寻踪》，黄淼章、湛汝松、胡继芳编着，广州出版社，2018年7月第1版，092-095页，《寿宁星球岩石刻》。

　　2.《上善若水——湛甘泉思想研究论文集》，团结出版社出版，2018年8月，第1版。